绮罗香·咏春雨鉴赏

原文

做冷欺花,将烟困柳,千里偷催春暮。尽日冥迷,愁里欲飞还住。惊粉重、蝶宿西园,喜泥润、燕归南浦。最妨它、佳约风流,钿车不到杜陵路。

沉沉江上望极,还被春潮晚急,难寻官渡。隐约遥峰,和泪谢娘眉妩。临断岸、新绿生时,是落红、带愁流处。记当日、门掩梨花,剪灯深夜语。

赏析

  史达祖工于描摹景物,以咏物词见长。这首咏的《绮罗香》构思巧妙,摹写生动,情致深婉,也是他的咏物佳作之一。

  南宋后期,词坛上的咏物词,存在两种不同的写作倾向。一种是:并不对所咏之物进行细致、逼真的描摩,有时甚至根本不对“物”的形貌加以刻画,而是竭力写出所咏之物的“品格”,借物的“品格”来表现作者的人格精神。比如姜夔的《卜算子》:“月上海云沉,鸥去吴波迥,行过西泠有一枝,竹暗人家静”。此词系咏梅,但对梅的色香、形貌,词人全然没有着笔,而是以明月、海鸥、竹等高洁之物作为背景,侧面衬托西泠的一棵梅树,暗示此梅之“孤”与“洁”,从而表达出作者的性情人格。这种遗去形貌、专取品格的写作倾向,虽有助于深化作品的意蕴,但由于其艺术表现的中心是物的品格,而非具体的形貌,因此难以给读者具体、鲜明、生动的感受。王国维说读这类作品如“雾里看,终隔一层。”(《人间词话》)道着了这类作品的弱点。

  咏物词写作的另一种倾向,重物象形貌的刻画,在力求形似的同时兼求神似。通过对所咏之物细腻、准确的描绘,努力造成一种逼真、生动的画面,并由此传达作者的情感。史达祖此词即是如此。

  上片一下笔,词人就创设了一种烟迷离昏沉的境界。濛濛,带来寒意,使性喜温暖的儿受到摧残,凄迷的雾气笼罩柳树,天空昏沉黯淡,一片暮色,仿佛是偷偷促使而成。“做冷欺”,给人以触觉上的感受;“将烟困柳”,给人以视觉上的感受;“偷催春暮”,更是巧妙地调动了人们的听觉器官,使人如闻那沙沙的步履声。起笔三句,不同凡响,摄住了之魂,使纸面上的绵绵,变成可感可触、可见可闻的对象。

  接下来的“尽日”两句,进一步描写的特有面貌。上句是说极细极密,一片迷糊,满布空间,着重刻画的是的静态;下句说忽起忽止,下下停停,总下个没完,重点表现的是的动态。动静结合,使形象更为鲜明、具体地呈现读者面前。同时,又用一“愁”字,点染气氛,奠定了全词的感情基调。

  以上五句,作者紧扣特征加以摹写已到尽态极妍的地步。进一步刻画,已难措笔,所以作者笔锋一转,写了燕子蝴蝶的行动。沾湿蝶翅,影响它展翅飞行,故云蝶惊。润湿泥土,便于燕子衔泥筑巢,故云燕喜。迷漾灰黯的图经紫燕素蝶点缀,色彩有所改观,呈现一种凄丽的境界。燕、蝶的作用不仅侧面衬托,扩大了词境,而且,蝶惊燕喜的气氛还反衬出作者寂寞黯然的心境。

  “最妨它”两句,写对自己约会的影响。“佳约流”,指男女约会。钿车,以金为饰的华丽车子。杜陵,在长安附近,汉宣帝陵墓所在地,附近多富贵人家,这里借指与情人约会之地。连绵,道路泥泞,心爱之人所乘之钿车受阻,约会之事也就成为泡影了。

  这两句因咏物而融入闺情。“佳约”的一方,或是作者自己。妨佳约,钿车难至,怀人不见,愁情可知。这两句,遥应前面“愁”字。作者融一片愁情于景之中,借冥迷暗淡之境现作者怀人不见之情,情景两者融洽无间,堪称绝妙。

  下片,作者继续把咏抒情结合一起。上片重在描写而兼寓愁绪,下片则主要抒发怀人之情而仍关合意。

  前三句写天色渐晚,潮随涨,江水汹涌,作者站在江边,极目远望,但见烟波迷茫,渺无边际,官方所设之渡口(官渡)隐没于烟之中,难以寻觅。“还被春潮晚急,难寻官渡”,化用唐朝韦应物七绝名作《滁州西涧》:“春潮带晚来急,野渡无人舟自横”两句诗而自成意境。韦诗通过天潮急,野渡无人,小舟自横的景色描写,表现出一种悠然自得的闲情逸趣。史词则承“最妨他佳约流,钿车不到杜陵路”两句,更进一步、更深一层表现了他的愁绪:陆路不通,则觅水道,官渡亦不见,则其愁转浓,可以想见。写来曲折细致、笔法多变。官渡既不见,映入眼中的,只是远处隐隐约约的几座峰。“和泪谢娘眉妩”一句,妙笔突起。谢娘本是唐时歌妓,这里借指作者所思念女子。眉妩,指女子眉毛妩媚。此句写物拟人,含蕴极深。其一,生动地写出了烟迷漾之中的峰形态;其二,将远比作谢娘(自己之情人),可见作者因“妨佳约”,心头情丝缭绕,排遣不去。其三,写谢娘含泪,又是作者悬想对方因思念自己而伤心落泪,这种由“对面入笔”的写法,更翻进一层显示出作者相思之深切。这与李商隐“晓镜但愁云鬓改,夜吟应觉月光寒”的诗句及杜甫“今夜鄜州月,闺中只独看”的诗句写法机杼略同而层折更多、更深,的确是极为难得的佳句。

  绵绵,怀人不见,伤如之何?“临断岸新绿生时,是落红带愁流处”两句承上进一步写词人之愁。磁润,新绿遍生,儿却受到摧残,脱离枝叶,带着愁意,随着流水飘向远处。言下之意,隔人,除了相思,别无他法。犹如摧残下的儿,只有一条路可走,那就是“带将愁去”。无可奈何之情,溢于言表。其愁思之深长,读来真有“一江春水向东流”之感。

  最后两句以回想从前之事作结,依然不离景。“记当日门掩梨”,化用李重元《忆王孙》词:“欲黄昏打梨深闭门”。“剪灯深夜语”,则脱胎李商隐《夜寄北》:“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对”诗句。两句回忆往事:也是这样的春日,打梨,院门深闭,自己和心爱的女子欢聚一起,剪着灯促膝夜语。史词两句的意境,却是作者已经经历过的,是回忆的产物。作者化用前人诗词,灵活通脱,不仅不离咏思人的本旨,而且还借此更为真切地反映了自己的心情。李商隐之诗本系悬想,是想象将来欢聚,而史达祖却用以忆昔,伤叹欢聚长叙已成往事,眼前他只是孤身一人,怅对沉沉大江,绵绵。经过如此组合化用,形成新的境界,和全词所要传达的情绪契合无间,浑然一体。这样用事,达到古人所谓“浑化无迹”的地步。

  综观全词,构思措辞都很工巧,没有一字说出“”字,却句句不离。同时,全词发抒愁情,写得婉转层折,情致深厚。张炎认为此词好在;“收纵联密,用事合题,一段意思,全在结句”。这是有一定道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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